不是我

我有一个小我四岁的表妹，是我小姑的独生女，娃娃脸大眼睛，皮肤很白，从小就长得很漂亮，是姑姑和姑父的心头肉，大专毕业之后在一个私立小学教书。大概是从小就倍受宠爱的缘故，有点任性，有洁癖，不太喜欢和人来往，对外面的世界也不太关注，工作之后暗恋上学校里的同事，可是表白之后被拒绝了。相亲了几次也以失败告终，喜欢她的她不喜欢，她中意的又不中意她，最后在28岁的时候经人介绍嫁给了现在的老公，这个妹夫是个公务员，独子，性格很憨厚很老实，话也不多。我总觉得我妹妹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和他结婚的，而是因为感情受挫之后又觉得自己年纪大了，然后看到妹夫秉性善良觉得可以在一起过日子才决定结婚的，可是不管怎么样我姑姑姑父对这个女婿感到十分满意，大概是害怕女儿嫁个滑头的男人将来受苦吧！这个妹夫我恍惚记得见过一两次，大概是觉得他配不上妹妹的缘故吧，印象总是不深，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愿意记得。
结了婚之后妹妹很快怀孕了，但不幸的是，因为坐小三轮去上班，路上颠簸的厉害结果才40多天就流产了。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妹妹去医院清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子宫受到了损伤，然后修养几年再要小孩的话，那么我妹妹的孩子现在可能会走路了。但是她却不知道，第二年又怀了孕，此后怀了丢，丢了再怀。乡下婆家的亲戚们在背后嘲笑她是一只不会生蛋的母鸡，妹妹的压力越大，想要孩子的心愿就越迫切，她的子宫就损伤的越厉害。面对总是流产的女儿，姑姑姑父也很着急，带着她去了很多医院，做了各种检查，没有一个医生告诉他们她的子宫需要休息，而是编派出各种各样奇怪的病名，什么溶血症，什么抗胚胎抗体，要我妹妹打各种针做各种手术，全家人被折腾的疲惫不堪。
直到去年我怀孕的时候，姑父还打来电话，要我帮忙打听北京的医院，我告诉姑父，在百度上搜到的什么送子医院，都是骗人的，不要相信。最后他们选择去南京的一家军区医院打一种奇怪的针，打了整整一年，花了很多钱，妹妹的状况也没有改善。渐渐地我有点不敢打电话给他们，因为我自己生了元宝，我怕他们会因为出于礼貌不得不在电话里问到元宝而等挂了电话之后心里又会不舒服。妹妹在QQ上以前很喜欢和我讲话，后来话也少了，再后来我找她讲话她也不理了。
可是一个月前我给姑姑打电话询问近况的时候，姑父告诉我说他们已经放弃要小孩了，姑父的口气也不再那么沉重了，我觉得也许放弃是一件好事，姑父也明白了他们以往的折腾是白费力，妹妹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而是子宫受到损伤后需要休息。妹妹现在还年轻，休息几年等子宫恢复之后还是可以要孩子的。而且最要紧的是，妹夫心地善良，其实他并不在意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孩子，只是因为他是独子，妹妹觉得自己压力大而已。听了姑父的话，有点觉得妹妹找了妹夫这样的人或许是件好事，妹妹这几年的折腾只落得一个好处，那就是增进了夫妻之间的感情，没有孩子，两个人相依为命，互相关注对方关心对方，会活得比要照顾孩子因而忽略对方的夫妻更加幸福。
人生无常，我在这边遵照姑父的叮嘱到处打听吃什么东西能养子宫，有学中医的朋友告诉我说可以让妹妹去医院开膏方回来吃，还没来得及打电话告诉姑父，今天上午弟弟就打来电话，说妹夫感冒去医院挂水结果猝死，死因是心肌炎。因为时光无法定格在小时候我和弟弟妹妹三个人在床上瞎蹦的那一刻，所以命运也无法随个人的心愿涂画更改，我觉得猝死的人现在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活着的人却要承受晴天霹雳一样的痛苦。弟弟问我该怎样打电话安慰姑姑姑父和妹妹，我说我不知道，问了爸爸妈妈，他们也不知道。对于我妹妹的压力，除了被婆家的人说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之外，可能还会被说是克夫命吧！现在回头看，没有多出一个幼年丧父的可怜孩子，或许还是一件好事吧！
我爸爸经常说，从树上落下的叶子，不都是黄色的，也有绿色的正当青春的叶子。我现在只能希望妹妹能快点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死者已矣，不要再让活的人烦忧，无常的人生还得继续。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琢磨同一件事情，那就是怎样把一个故事讲好。我发现很多精彩的电影，用文字来复述的时候枯燥无味，也发现一篇精彩的小说，拍成电影后一点也不好看，画面和文字真是千差万别。为了更深入地研究下去，我还看了几篇黄小，发现黄小这个东西如果写的声情并茂，一对夫妻滚床单衣服还没脱光就能看的你血脉贲张，如果写的不好，100条肉虫作尽百态都觉无趣。
我也是最近才恍然大悟地了解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并不是一个文学中年，一切类似于对文学的热爱其实骨子里不过是对故事的渴望而已。就好像我关心国家大事，也是关心其中的八卦新闻，因为八卦中埋藏的也是故事。看电影看的也是故事。罗伯特麦基写了一本书叫《故事》，教编剧怎么讲电影故事，其实说句真心话，美国人真不擅长于讲故事，美国电影吸引我的卓别林，英国人；希区柯克，英国人；电锯惊魂导演是华人。波兰斯基，波兰人。跟美国人学习讲故事，真是脑子秀逗了。
其实故事讲的最好的是亚洲人，中国人目前不需要讲故事，现实生活比故事本身还精彩，不过很久很久以前，中国人曾经很擅长于讲故事。因此现在说起来，故事讲的最好的还属日本人，故事在日本是一个庞大的产业，对故事的消费通过小说漫画电视电影游戏多个渠道蔓延开来，需求量大，把故事讲好就能赚钱。我很羡慕那些漫画家，随心所欲地摆弄文字和画面，成为小说和电影之间的桥梁。日本人在讲故事方面似乎很有自信，以至于他们的电影往往不会在科技上花费太多心思，像拿了奥斯卡的《入殓师》，画面十分朴实。当然《入殓师》并不能完全展现日本人在讲故事上的才华、想象力和高超的技巧。日本电影有一个学院奖，被称为日本电影的奥斯卡，比较低调，但其实获奖的电影并不比美国的奥斯卡差。比如说《铁道员》、《幸福的黄手帕》、《谈谈情跳跳舞》就是我心目中的经典。《铁道员》看似讲述平淡无奇的生活，其实却隐藏着创作者奇特的想象力；《黄手帕》就不用说了，男女主人公彼此相爱，互相等待了六年，到见面的时候连个啵都不打一下，这种闷着骚的劲头是日本电影最喜欢玩的招数；《谈谈情，跳跳舞》被美国佬的点金成铁手翻拍过，（美国佬的点金成铁手真不是盖的，他们要不翻拍《咒怨》、《无间道》的话，我还不知道原版是那么的好。）但是完全失去了原味，日本中年男的传统保守循规蹈矩和“谈谈情跳跳舞”之间的落差，搬去美国，立刻变成矫情。
2012年学院奖的获得者，是影片《告白》。在讲这个片子之前，我想讲一下日本恐怖漫画的大家伊藤润二，也就是电影《富江》的作者。前一段时间买了全套的伊藤漫画，伊藤的画风没有什么特色，但是他很会讲故事，他的代表作不是《富江》，而是《坏小孩》——整个故事中没有任何鬼魂、怪物或其它灵异的东西出现，更没有谋杀恐吓的场面，而是娓娓道来如清风扑面，接着在最后的一瞬间让你觉得悲伤、难受，之后是回味无穷透彻心骨的恐怖。他的想象力也是令人觉得恐怖和不安的那种想象力，和伊藤相比，斯蒂芬金简直是弱爆了。
在几年前，有一个年轻的作家跟我们讲中国的电影应该学学美国电影如何如何讲故事，因为它们是全世界最成功的讲故事的方式，但是，人们一旦熟悉了那几种方式，最终还是会厌倦的吧。阿凡达除了技术好之外，故事乏善可陈。不过现阶段甚至是将来很长一段时间模仿美国电影还是可能获得成功的，比如说模仿大烟枪成功的《疯狂的石头》，这个体现了较高水平的模仿。模仿昆汀的《边境风云》、模仿《天生冤家》的《人在囧途》、模仿《遗愿清单》加《你丫闭嘴》的《泰囧》等等。那些美国人教给中国人一个技巧，就是能用一句话来概括你的电影，现在搞到几乎所有的制片人都要问创作者，你的电影讲的是什么，请用一句话表达，如果这一句话表达的不精彩，那么你的作品就会被全盘否定。这真是讲故事人的悲剧，你会跟毕加索说请用一句话讲清楚你的画要表达什么吗？毕加索会回答你吗？拯救大兵雷恩讲的就是拯救大兵雷恩啊，“拯救大兵雷恩”这几个字很精彩吗？真不知道这些制片人脑子里被植入了什么屎。
电影《告白》讲的是一个复仇的故事，前十几分钟精彩之极。在一个教室里，学生们喝着学校发的牛奶，互相打打闹闹，完全不理会女教师絮絮叨叨说什么。女教师就这么絮絮叨叨说了十几分钟，但是这些话，每一句都不是废话，每一句话都隐藏着故事发展的线索，重点词汇有：牛奶、HIV病毒、著名的樱宫老师、露西娜。虽然是一个乱哄哄的场面，但是展示给观众的画面都有深意、有层次。为了防止一个连续十几分钟的絮叨场面会令人感到厌倦，这十几分钟内，不停有爆炸信息放出：首先是女教师宣布自己打算辞职、接着说自己是单身母亲，孩子的父亲就是著名的樱宫老师，他患有艾滋病、女儿的死是谋杀而不是意外，而凶手是班上的两个学生。从这个点开始，学生停止打闹，专心听女教师分析案情，最后宣布自己的判决。整个段落可以称得上是一部完整的微电影。看到这里的时候我简直不知道这部电影剩下的时间会用来讲什么——高潮已经有了，已经很兴奋了，但是故事没有结束。
接下来，女教师的继任来到这个班上，故事以露西娜的视角继续讲下去，没有完全揭开的真相，在这个段落继续揭开。女教师的复仇并没有结束，两个凶手也并没有忏悔自己的罪恶，虽然身处地狱般的人间，一个因为怕死怕的要死，一个因为变态的恋母情结要继续杀人。这个时候你会发现这是一个很恐怖的复仇片。绕回到前面讲的《坏孩子》的故事，它和这部电影一样，以母亲和孩子的关系作为核心话题，来营造恐怖情境。这个世界上最最恐怖的事情，不是走夜路碰到鬼，不是爱人要杀死你，而是母亲的魔爪。《告白》里有四对可悲的母子关系，女教师和她最爱的女儿，阴阳相隔；胆小的少年B和溺爱他最后却要杀掉他的母亲；有才华的少年A和从小就对他管教严厉最后却抛弃他的母亲；露西娜收集毒药想毒死自己唠叨的母亲。母亲的形象变得十分不堪，使我这个做母亲的看了觉得内心一阵阵的发寒。
最后，女教师用缜密的手段报复了两个少年，使他们的精神彻底崩溃。这部电影是一部完全展示阴暗面的片子，影调晦暗，只有死掉的女儿穿着粉红色外衣，恋爱时的露西娜穿了一条红裙，剪辑和音乐做的很考究，看上去像个电影的样子，不同于《入殓师》，像个电视剧。
不由得想起曾经看到有脑残在网上传一段话，大致意思是说，不生孩子的女人心最硬之类的话，真的是放屁，女人心硬不硬，跟生小孩没有关系，并且有了孩子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毫不留情地伤害别人的孩子，其可恶程度胜过没生孩子的女人。

有了元宝就腾不出沉重的身子去电影院看电影，因为都说这片子好，就拨冗趴在网上看了。一开始公交车站打出大幅海报的时候，心里十分不喜欢——最讨厌那种死板板排列剧中角色的海报了，大头小头堆在一起，又不是要送给梅超风连九阴白骨爪。这个《边境风云》的海报不仅老土，宣传语也很雷人，什么？“绑架我，爱上你。”还不如来个知音体：“无知的少女哟，竟然爱上绑架她的毒贩头子；疯狂的父亲哟，为复仇毁掉女儿的一生幸福。”可是呢，就算是把这两句拿去做电影内容的宣传，也一点都不吸引人，萝莉爱大叔？比得上《这个杀手不太冷》？黑帮电影？在天朝能拍的多出格？
看完这个片子之后我也为出品方的宣传人头疼，这片子真的是不好宣传，说：导演受彭浩翔青睐？说句老实话，彭浩翔自打工作室只招25岁以下的小妞妞之后，我就不喜欢他了。自打《志明与春娇》2出来之后，他就越来越2了。才华这个东西，一分来自天赋，一分来自勤奋，一分来自外部刺激，剩下的七分来自生活。说是没有才华了，其实是没有生活了，天天应酬，天天喝酒，天天出席活动，和一帮同样没有生活的名人谈论电影谈论剧本，能谈出个鸟来？
边境风云上映之后的口碑不错，我也觉得不错，整个影片的精华就在一开头《少女与狗》那个段落上，简直拍出了希区柯克的神髓。看了之后内心为之鼓掌鼓了好几天，左心室都肿胀了。独居的女孩和狗、住在隔壁的毒贩、女孩当警察的哥哥——影片在非常短的段落中把女孩失恋受骗后沮丧的精神状态、和哥哥相依为命但又互相埋怨的矛盾情结以及毒贩出手为灭口绑架女孩，哥哥出手相助，兄妹之间互相谅解情感升温这一串小故事娓娓道来。看的人虽然知道女孩必然会卷入毒贩的事务当中，但仍觉津津有味。我喜欢导演这种讲故事的方法，一边用悬念勾着你的好奇心，另一边不紧不慢地把想说的都说了，也不多啰嗦，点到为止即是。
相比之下，萝莉和大叔的片段就弱了很多，因为有《这个杀手不太冷》作为比照，估计是导演狠了心没有演绎小女孩和绑架者如何相处的片段故事，怕重复？怕不出彩？但是这一段的缺少使得整个影片的情绪出现了一个洞洞，当然你可以根据后来的故事去推理和猜测，但还是觉得有些缺憾。讲故事么，就要讲个齐全，哪怕是有重复之嫌，我的故事也要讲完整。总之呢，接下来的桥段就是长大了的萝莉和大叔已经在一起了，要金盆洗手却遭仇家活埋…..之后的影片再无亮眼之处，该说啥说啥，一直到结尾，次序井然，结构重心什么的，也很扎实。国产电影难得有故事说的这么镇定自若的，就连《李米的猜想》相比之下都嫌矫情了。故事好不好另外说，但是会说故事的人有多少？
顺便再叨叨《神探亨特张》，这部片子有说好的，有说不好的，我一口气看完了，觉得可以归入艺术片一类。在我心目中的艺术片，就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怎么讲都行，你爱听不听，谁来讲都行，谁来演都行。娜娜在微信上建立了一个群，群里大约有32个人，有几个话唠每天在里面说这个说那个，常常牛头不对马嘴，但是串起来，就是一篇非常好的散文，表达了一种类似于众生相的东西。但是呢，艺术片做的牛掰与否，就得看结尾。一大群人各抒己见，那个最后做总结陈词的人责任重大，因为他把持着整场胡说八道的最终性质。比如说色戒这部电影，结尾如果是王佳芝和易先生私奔移民了，那色戒就是一部爱情片。王佳芝毙掉易先生回到革命队伍，那就是爱国主义宣传片。王佳芝劝说易先生投降后打入敌人内部，那就是谍战片。易先生毙掉王佳芝一行后又乘坐时间机器回到从前，那就是科幻片。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神探》这部片子怎么结尾都行，在哪里结尾都可以，比不上同为艺术片的《边境风云》，如果边境风云的结尾是萝莉大叔双双携带巨款逃出，那就是商业黑帮片，天朝哪允许你拍黑帮片，连四平青年都给咔嚓了。所以影片的最后每个人都是失望的，最终镜头定在萝莉父亲的脸上，那张脸表情复杂，我们可以猜测到他是看见了女儿自杀后的尸体，也可以猜测别的，这个结尾类似于《杀人回忆》，最后一幕也是主人公面对镜头，只不过意义两样。
顺便再啰嗦一下去年红起的小清新片《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和《失恋33天》，两片从结尾上看起来，前者胜过后者一筹。这时我免不了要推荐一下《千禧夜我们说相声》，其中有一个段子就是讲“结尾学”，非常有趣，但是这个段子和我接下来的话毫无关系——讲好一个故事，结尾非常重要！就像昨天晚上我在群里给大家转的那个笑话：
“管仲和齐桓公在攻打一个小国回来的路上迷了路，管仲放开他骑着的老马，说只要跟着它就能回家，因为老马识途。于是齐桓公就听管仲的话，和他一起跟着老马走，他们走啊走走啊走走啊走……一直……走到了塞翁家……”